
當前,非主權貨幣作為獨立於單一國家信用體系的金融工具,具有十分獨特的應用場景和運行機制。從定義上講,非主權貨幣主要可歸為三大類別:一是基於商品屬性的歷史性貨幣,如黃金這類天然稀缺的貴金屬,其價值來源於市場共識而非政府背書;二是依託技術創新的加密數字貨幣,典型代表如比特幣,其依靠區塊鏈算法實現去中心化流通,並憑藉跨境支付便捷性及抗通脹特性不斷拓寬應用領域;三是區域或機構聯合發行的法定替代貨幣,如歐元這種通過多國主權讓渡構建的超主權貨幣聯盟,以及香港商業銀行依據外匯儲備比例發行港元的管理模式。
非主權貨幣的共性在於脱離單一國家財政政策的約束,其價值支撐機制由市場供需、技術信任以及跨國協議等多重因素構成。目前,非主權貨幣在跨境貿易結算、資產避險配置等領域發揮着重要作用,例如比特幣被薩爾瓦多納入法定貨幣體系,以及穩定幣USDT在加密貨幣市場中所承擔的流動性保障職能。同時,非主權貨幣也面臨監管框架不完善、價格波動劇烈等系統性風險;各國正通過央行數字貨幣(CBDC)的研發,探索主權貨幣與非主權貨幣之間的融合發展路徑。
從歷史角度看,黃金和白銀便是典型的非主權貨幣代表。譬如,在中國明朝的「白銀帝國」時期,南美洲流入中國的白銀直接支撐了全球經濟運轉,而西班牙、葡萄牙等殖民國家則在白銀全球流通中處於被動地位。在一戰前的金本位時期,黃金作為國際通用貨幣,即便英、法等國國力衰退,也憑藉雄厚的黃金儲備維持金融霸權。這表明,在主權貨幣體系出現漏洞、通脹失控或地緣政治衝突的情況下,非主權貨幣往往會崛起;而在當前關稅戰背景下,圍繞美元霸權形成的全球焦慮,正為非主權貨幣創造新的發展機遇。
先看亞洲。香港的港幣是個經典案例,它由滙豐、渣打、中銀三家商業銀行發行,掛鈎美元,但發行機制完全透明市場化,香港政府不干預具體操作。這種模式讓港幣在1997年回歸後依然保持穩定,甚至有人提議未來可以掛鈎一籃子貨幣來分散風險。新加坡的新幣也有類似邏輯,雖然新加坡是主權國家,但其貨幣政策高度依賴匯率管理而非利率調控,本質上是通過錨定主要貿易伙伴貨幣來維持幣值穩定。
更值得一提的是上海自貿區,2014年就有學者建議發行與特別提款權(SDR)掛鈎的「自貿區貨幣」,利用中國龐大的外匯儲備增強信用,雖然目前尚未落地,但這種設想展現城市經濟體在非主權貨幣上的潛力。這些地區通過規則而非主權強制力維持貨幣信用,反而在全球化貿易中佔據了獨特優勢,比如香港成為人民幣離岸中心,新加坡穩坐東南亞金融樞紐。
歐洲的超主權貨幣應用也值得深挖。
歐元作為首個跨國主權貨幣聯盟的產物,本質上是一種「半主權貨幣」,它由歐洲央行統一管理,但成員國仍保留財政自主權。這種矛盾讓歐元區在債務危機中差點崩盤,但也證明超主權貨幣的可行性。比如希臘雖然債務纏身,但退出歐元區的成本高到無法承受,反而倒逼歐盟建立更緊密的財政聯盟。
另一個案例是特別提款權(SDR),雖然它目前只是IMF的記賬單位,但周小川曾提議擴大SDR的儲備和結算功能,將其發展為真正的超主權貨幣。2023年東盟推動本地貨幣結算時,印尼央行就提到可以藉助SDR權重來平衡美元依賴,這種思路和早年的「掛鈎SDR」不謀而合。歐洲和亞洲的經驗表明,超主權貨幣需要強大的制度框架和利益協調機制,否則很容易淪為政治博弈的犧牲品。
美洲的非主權貨幣應用則更加激進,成為更有代表性的進展。

薩爾瓦多2021年將比特幣定為法定貨幣,雖然遭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警告和國內抗議,但確實開闢一條新路,即政府搭建比特幣ATM網絡,用火山地熱能源挖礦,甚至發行主權債券支持比特幣城建設。近年來,比特幣在薩爾瓦多的勢頭已經變軟,主要是因幣價暴跌讓民眾損失慘重,但這種「國家級加密貨幣實驗」刺激了洪都拉斯、危地馬拉等國的跟進。
另一個方向是區域共同貨幣,如2023年巴西和阿根廷推動的「南美洲元」,試圖模仿歐元整合拉美經濟體。不過拉美國家通脹率差異太大,短期內很難複製歐元模式,反而秘魯、智利等美元化國家更值得關注,它們主動放棄本幣,直接用美元交易,獲得比鄰國更穩定的金融環境。可以看到,非主權貨幣在美洲既有顛覆性創新,也有實用主義妥協,讓美洲大陸在未來成為更加可期待的全球貨幣「試驗田」,有不少看點。
近年來,非洲和中東在非主權貨幣應用方面展開系列探索。在尼日利亞,加密貨幣使用普及,年輕群體採用USDT規避本幣貶值與外匯限制,雖然相關規定明確禁止,實際應用仍難有效制止,2022年推出的官方數字貨幣eNaira即為管控調整嘗試;而在肯尼亞,M-Pesa移動支付系統作為電信運營商發行的電子貨幣,突破傳統銀行體系,已覆蓋多數成年人,並用於跨境匯款;此外,中東地區的「海灣數字貨幣」計劃則體現精英主導模式,由沙特和阿聯酋聯合開發基於區塊鏈的區域結算系統,以應對石油美元體系。在這些基礎設施薄弱的國家中,非主權數字貨幣更易解決實際經濟需求,這些需求甚至比主權貨幣的「國家尊嚴」更迫切。

美國在非主權貨幣應用採取創新與監並行策略。2025年特朗普政府任命加密支持者保羅·阿特金斯為SEC主席,標誌監管轉向「戰略擁抱」。政策上,FDIC取消銀行加密業務事前審批,允許合規機構自主進行數字資產託管、穩定幣儲備及支付服務;同時,通過行政令建立比特幣戰略儲備,將聯邦沒收的加密資產納入國庫管理,以鞏固美元地位。市場方面,摩根大通推出「摩根幣」助力跨境支付,花旗與區塊鏈企業合作開發代幣化資產平台,實現證券與大宗商品上鍊流通。
監管框架方面,美國參議院通過《GENIUS法案》,為穩定幣發行機構設定聯邦監管標準,為美元數字化提供法律支持。政策調整推動美國加密市場交易量按年增長240%,紐約聯儲聯合花旗、萬事達等啟動數字美元試點,探索央行數字貨幣與私營穩定幣的協同機制,促進數字經濟與實體金融深度融合。
中國在非主權貨幣領域既嚴格監管私人加密貨幣,又大力推進法定數字人民幣(e-CNY)的發展。政策上,禁止私人交易與挖礦以防範風險,確保貨幣主權,同時聚焦國家主導的e-CNY研發。e-CNY採取央行、商業銀行雙層體系,既保留央行對貨幣發行的核心控制權,又利用商業銀行擴展零售、繳費、薪資發放及企業信貸等應用場景。
數字人民幣借智能合約實現預付資金監管與供應鏈金融創新,並依託「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」同中國香港、泰國、阿聯酋等進行跨境試點,提升境外支付便利。「可控匿名」既保護隱私,又助反洗錢和稅收監管,加之每秒十萬筆的高併發處理能力,與微信、支付寶互通,加快生態融合,從而重構國內支付體系,併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數字化抓手。

當然,必須要指出的是,當前非主權貨幣存在一些突出的問題。一是安全性不足,其去中心化特性導致缺乏權威機構信用背書,容易被少數人或組織控制算力優勢,威脅系統安全。二是監管難度大,匿名性和跨境流通特性使其易成為洗錢、逃稅等犯罪工具,各國監管標準不一也加劇了風險。三是價格劇烈波動,這類貨幣缺乏實物錨定,價值完全依賴市場投機和預期,像比特幣曾經歷多次暴漲暴跌,嚴重影響投資者利益和經濟穩定。四是法律屬性模糊,它們不具備法償性,發行方無兑付義務,無法承擔貨幣的基本職能,僅作為投機資產存在。五是威脅金融主權,超主權數字貨幣可能侵蝕小國貨幣體系穩定性,甚至通過技術壟斷形成新的金融霸權,影響各國貨幣政策有效性。
回望過去,非主權貨幣早已走出邊緣實驗階段,成為全球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。從香港港幣到薩爾瓦多比特幣,從歐元到非洲M-Pesa,各國正用不同方式回答同一問題:當主權貨幣難以滿足全球化需求時,我們是否需要重新定義貨幣的本質?正如哈耶克在《貨幣的非國家化》中所言,貨幣競爭會淘汰劣質產品,但現實中的「貨幣達爾文主義」遠比理論複雜。不僅是技術創新與制度僵化的博弈,更是國家利益與個體自由之間的拉鋸,同時也是人類不斷追求金融穩定與效率的寫照。所以,我們預計未來各種各樣的非主權貨幣,依然會作為一種穩定槓桿,發揮獨特的貨幣作用。
最終分析結論:
非主權貨幣不依賴單一國家信用,而是靠市場共識、技術信任和多邊合作來支撐。從黃金到比特幣,再到港幣、歐元,各有特色。它們為跨境支付和資產避險提供新選擇,但同時也面臨安全、監管和波動風險等問題。這種去中心化趨勢正改變全球金融格局,同時引發國家主權與市場自由間的複雜博弈。
原文網址: 非主權貨幣在亂世中有穩定作用嗎? | 香港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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